在海边小镇生活,满是燥热的阳光和总是湿哒哒的空气,给人带来愉悦的地方少之又少。
生命的前十六年里,能够缓解心情的只有沙滩,海风。十七岁时,我遇见了薛仑娥。那年,她转到我的高中来,没人认识她。
仑娥是我见过最美的人,灵动的眼睛,高挺的鼻梁,如瀑的发丝,柔顺又闪着光泽,如同上好的缎子。她学习也好,在小镇都是出了名的好孩子。我以为像仑娥这样优秀的人会有很多追捧者,可她总是独来独往。我问为什么,那些人说她是高岭之花,高傲的很。我不敢和她搭话,如果薛仑娥是那种标准的正统优生,那我就是藏在规矩下好动的孩子。她和我就像是两条平行线,总归不属于一个世界。
我坐在她的斜后方,她和之前的那些人不一样,仑娥从不会转身和我们玩笑,冷淡的甚至有点无聊,可我总爱看她,哪怕只是个背影。她很瘦,宽大的校服像罩衫一样搭在她身上。风从窗口吹来,她抬手整理,偏生发丝倔强,我鬼使神差地敲敲她肩膀,她接过我给的发卡。那是我们第一次产生交集,当时的心情已经模糊不清,只记得仑娥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。交往时,我常将头抵在她后脖颈嗅,她不知道为什么,但也放纵我像只寻味的小狗,在她身上蹭个不停。
第二天课后,她将东西还给我,连带着几颗糖果。我收下,拆了一颗放在嘴里,薄荷味在口中绽开,刺激着每一处神经,凉的有些发苦。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糖果化掉了大半,茉莉花香渐渐飘出,缠着我的口腔,顺着血液,萦绕在五脏六腑。
风又经过她,我侧头,这次她头发没有乱,我也没有机会再敲她的肩膀,又闻到了茉莉花香,分不清是糖还是仑娥。
后来放假在家,我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,风扇咯吱咯吱吵得人心慌。刚入秋,正是去海边的好日子,我推着自行车,带上耳机出门了。不像夏日那般灼热,阳光带着湿气,柔和的海风打在身上,拂去心头的躁动不安。不远处,出现一个身影,我认出那是仑娥,停车和她打招呼。我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,不抱任何希望。出乎意料的,她答应了。她侧坐在车子后座,一手扯着我的衣角,我不敢乱动,把车骑的更稳了些。她在背后问我能不能借她一只耳机,海风听多了有点单调。我取下一只给她,心里紧张着她会不会喜欢这些,一直紧着的衣服松了点,我好像知道答案了。
晚上我将她送回家,她朝我笑。仑娥才不是什么高傲的孩子,她是不是也怕孤单。
开学时,她又给了我几颗薄荷糖。我喜欢那味道,问她哪里买得到,她没有回答,我也没有追问。
下午的活动课我逃课了,逃去附近的山丘上在峭壁边蹲着拍照,算不上瑰丽,要说特别的也就天气好得出奇。不出意外地离开时看到了夕阳余晖,漫天的火烧云,流云灼烧着幕布,顺势搅动着风。
想见薛仑娥,去海边。
思绪萦绕在心头,风呼啸在耳边,心头的震颤声轰鸣,为什么会紧张,我不知道,仑娥在干什么,她在睡觉还是在学习呢。
凑巧,刚到学校,放学铃响,我在走廊望向窗边,她正在休息,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子。我走过去,弯腰在她窗边轻叩,她起身看着我,打开窗问我怎么了。她还是那么温柔,额头因为闷热有些许汗珠,我摸索着递给她一张纸。她笑着接过,我愣愣地看着,不知道该怎么措辞,只好手指着天边,幸好她同意了。
天气变幻莫测,我怕美丽稍纵即逝,不假思索地拉起她的手开始奔跑,我从未如此急切地想要到达一个地方。可意外总会撕碎预先的幸福,乌云渐渐把整个天空遮盖,到海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。
我很后悔,朝她道歉,耽误了她的时间。她摇摇头,牵起我的手,带着我一步步往前走。她的手温热,纤细的手指紧扣我的,指尖是神经元最丰富的地方,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到我的大脑,向周身传达。我听到咚咚咚的声音,是她的心跳吗。
走到尽头,她拉着我坐在沙滩上,头靠在我的肩上,谁都没有说话,耳边只有浪潮的低吼。临分别,她往我手里塞了一颗薄荷糖,我将那颗糖放在了密封罐里,时常盯着它发呆。我看它的形状,猜什么时候会化掉,想念当时那只温热的手,还有她靠在我肩头时内心,如同浪潮席卷而来,将思绪搅得浑沌不堪,薛仑娥,那时你在想什么。
自那以后,我的桌头经常出现一颗薄荷糖,我看她,留给我的依旧是背影。我本想将感情压在心底,左右不过一两年,就像放在罐子里的那颗糖一样,迟早化掉。
可隐藏的秘密,在那晚薛仑娥的歌声中暴露了。她抱着吉他抬头看着我,直视的眼神让人无处躲藏,埋藏着的感情像洪水决堤摧毁着心理防线,没来由想起罐子里那颗糖,还没有化掉。借着点点星光,我捧着她的脸颊亲吻了她,感受到她眼角滑落的泪水,这是第一次,仑娥在我面前哭。
仑娥是个完美恋人,包容着我所有的情绪,答应着那些无理取闹的请求。她会温柔地擦去泪水,轻轻吻上我的眼睛;会紧扣我冰冷的手,放在她怀里取暖。可我讨厌这样,她像水,接受一切却又平静的吓人,几乎从来不表达情绪,也很少说爱。我好想撕碎面具,看看藏起来的薛仑娥是不是疯子。
后来分手,我哭着骂她是个胆小鬼,紧紧地缩在保护壳下。她的表情没有一丝裂缝,找不出任何破绽,我认命地在她肩头流泪,她还是那样,温柔地擦着泪,紧紧地抱住我。在最后,她告诉了我卖薄荷糖的店铺地址,那个我一直缠着她却从来没解开的问题,分手时答案出现了。
薛仑娥不是疯子,我才是。
我们断了联系,她出国了,我在离家近的地方上学。毕业之后又回到了这个生我的地方,镇上没什么新奇的东西,每天都过得清闲。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听到薛仑娥的名字,可是她太耀眼,我时常能在村民的口中听到仑娥的动向,她过的很好,可我无心再去探究她是否还孤单。
糖没有坏掉,可那天的火烧云,却在我们的期冀中消散。
我和她,有缘无分。
